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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东西软软的,有弹性,似乎还有热度,景横波心中一跳,低下头。
就着林间残留的火光,她首先看见了一张惊骇的脸。
那脸上嘴张得很大,似乎临死时正准备呼喊,不知道是想要求援还是下意识的惨叫,但注定这声音不会再被人间听见。
景横波盯着那张熟悉的脸,小姑娘年方十三,前不久刚来了初潮,正式成为一名少女,她是一个大家族的嫡长女,自幼金尊玉贵地长大,却因为不肯成为浮水二王子的备选王妃,被家族抛弃。长久的疯人院生活,让十三岁的小姑娘渐渐模糊了世事,粗糙了内心,来了初潮也敞着裤子乱跑,直到景横波把她收拾干净,这孩子便似乎忽然被唤醒,眼睛里慢慢生了灵性和光彩。每天早晨景横波能看见她来问安,窗下时常有些她送来的新鲜果子,都擦得干干净净,衣服再也没脏乱过,借用的景横波的衣服,景横波送给了她,她似乎很喜欢,常常穿着。
此刻她就穿着景横波那件淡粉色暗花绸长裙,这件裙子景横波嫌不够艳丽才送了出去,现在裙子很艳,艳到刺眼——大片大片的血色,斑斓开满前襟。
裙子已经裂了,从腰下一直裂到胸上,敞开了半边怀,在那还没发育完全的小小胸部,残留着几个带血的指印。
景横波凝视着那几个指印,浑身的血似乎冷了,凝如寒冰,心间却蓬一声炸开艳红的火星,哧哧地在肺腑间烧。
身边左丘默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,“卑鄙!”
景横波慢慢合上那孩子大张的嘴,尘世浊风,愿她这一生,下一世,不再吸入。
将衣服合拢,用带子绑好,她继续向前走,心凉凉的,明白有些事已经发生了。
果然没几步,又踢到一具尸首,这回是那位郡主,那位有继承权却禅位的永王的女儿,这大院子里大多是单人过来的,只有这一家来了两个,因为永王府其余人都已经死了。这是个孝女,在护持着父亲逃亡的路上,不惜卖身为父亲治病,以至于后来染上了脏病。
她对景横波并不友好,从不靠近她,一双警惕的眸子总是紧张地环视四周,似乎还沉浸在当初和父亲千里逃亡,一路风声鹤唳的日子里。现在她这双眸子再也不会紧张了,一泊死光,定定地凝在眼眶里。
她已经发育成熟,比那少女更多几分韵致,因此身上也就更加不堪,不堪到景横波无法把她衣衫整理到可以蔽体的地步。
景横波也就没有整理,越过她,继续向前走,一路上果然都有尸首,那个羞羞怯怯的少年,喜欢在她的花瓶里插一朵野花,被发现了会脸红,他是某个郡王的庶子,在残酷的兄弟夺位之中被陷害驱逐,他死得一刀穿心,下手人还要暴虐地将刀转动,彻底绞碎了他的心脏,洒落的斑斑血肉,似那些天,他最爱送来的红色小碎花的野花。
这世上多少无心人,挖去了那些热爱生命者的心。
一路向下,她不住停下。
某个王府里争斗失败的正室夫人,血将茸茸青草染红。
大家族最优秀最有希望继承家业的读书种子,被嫉妒的继室夫人栽赃,送去做了试验品,然而命运的悲惨没有止境,死亡结束了试验,也结束了最灿烂的年华。
某家侯爵的不被后母所喜的妾生子、王宫里一个宫女所生的地位最低没有封号的公主、大族中的庶女、豪门士族里不慎**败坏家族名誉的小姐……一路的尸首,一路的可怜人,命运已经扔掷他们至人生的泥淖,却在他们快要爬出的时候,再覆上带血的泥土。
这些人,对景横波有过敌意,也给过她温暖,就在刚才,她还在想着其中哪几个可以带出去过普通人的生活。
等景横波推开院门,心已经凉透,一眼看去,遍地尸首。那些滟滟的红,刺入眼帘。
景横波木然站了好久,才一路过去,默默数了一遍,除了寥寥几人之外,整个院子里的人,都死光了。
其实从一开始看见那群人追杀左丘默,知道他们的身份后,景横波就有不好的预感,浮水的秘密军队,发现了那些本该早早死去的熟面孔,是不可能放过的,甚至这些可怜人,原本就该是这支军队的任务之一,天罗军,天罗地网,捕王室漏网之鱼。
命运如此阴差阳错,在这座无名湖心岛上,他们顺便完成了任务。
景横波有点茫然地,在井台边缓缓坐下,就在前一天,妇人们还在井台边洗衣,就在傍晚的时候,井台边的草丛里还生着浆果,现在那些鲜血和被践踏碎了的浆果混在一起,再也辨认不出。
遍地尸体,满目血腥,她已经有很多次看见过这样的场景,但没有一次,心情这样悲凉。
这段日子,和这些人也算相濡以沫,这些在王权和大家族中争斗中的失败者,本性大多善良懦弱,不如此也不会失败至此。
然而世道残忍,善弱者死,酷虐者王。
夜风里满园白衣血衣飘荡,凄凄如丧幡。
她心底忽然涌起对浮水王室的巨大怒火。这些火灼灼燃烧着她的血液,以至于她的脸色比火光还红。
这是她一路行来,见过的最残忍无情的王室,也许是淘汰尽了善者和弱者,剩下的人都自私残虐,落云世子妃如是,浮水二王子如是,不用说,整个浮水王室,都如是。
当初浮水不愿她入境,宁愿送上选拔好的男子请她转道落云,或许就是不愿她进入浮水王都,发现浮水王室这样一个残忍的秘密。
命运的有些壁垒,越不过,绕不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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