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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想起第一次见王维时也才十二岁,总觉得这个同龄人,成熟得不像个孩子,眸色沉静,如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,让她不住好奇这深深的潭底到底会有什么样的过往。现在,她终于逼问出来了,却像是逼着他把自己的伤疤再揭开一次,他鲜血淋漓,她亦心疼到辗转难眠。
一想到崔夫人新寡,拉扯着六个孩子,肚子里怀着一个,却被那些族人如此欺凌;那时才九岁的王维,一夜之间从无忧无虑的天之骄子,变成上要照料母亲,下要安抚弟妹的小大人,还要为了考取功名熬夜苦读,那些日子,该有多难熬!
第二日一早,阿宛顶着两个大黑眼圈,懒懒地梳洗着。脸上水珠还未拭干,就听门外轻轻的敲门声,奔过去一看,正是王维。
一夜的思念与心疼,阿宛也不顾什么他人的眼光,一头扎进了他怀里,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:“摩诘……摩诘……“阿宛在西域长大,说话带着西域的口音,这几年在长安改了许多,但这个”摩诘“的”诘字在她念来,总是懒懒地含在嘴里一般悠长,在王维听来,特别慵懒可爱,百听不厌。
他笑着用一只手关上房门,又轻轻帮她擦拭了一下粉嫩脸庞上残留的水迹,如荷花瓣上的露珠;她打湿了的睫毛更显得浓黑长密,此时正微微颤动着,睫毛尖上的水滴如碎银闪耀,看得王维心跳莫名漏了一拍。
他强定下心神,却忍不住调笑道:“真是一点不避讳……既然如此,今天就带你去我家老宅,也带你见见王家人……”
这话刚好切中了阿宛的心思,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:“……摩诘,如果你并不想去,我……你其实不用管我,我明白的……“
王维正色道:“我想去……正如你的克孜尔山谷,也有很多美好回忆!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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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宛这才绽开了笑颜:“那就好!……不过,……萧大哥?“
王维听她已经如此自然地唤他做了萧大哥,宽袖一卷,背着手在身后,微微嗔道:”不用你惦记,他还在宿醉中骑不得马,我留了信给他,且在这里盘亘半日再走!“
阿宛顺势把他推出了门:”那你楼下等我,我换身衣裳再走!“
待王维等到精心打扮的阿宛,喜不自胜地望着她,什么气都消了。她特地换上了朱红色的鲤鱼纹对襟大袖,袖口缀着芍药绣的袖贴,下衬月白银红相间的间色裙,腰缠水红色的绸绦。灵蛇为髻,饰以镂空红珊瑚头花,柔妩娉婷。
他坏笑着,侧身在她耳边轻道:“嗯……像是去见族亲的新妇……”
阿宛倒是不羞不躁,反而昂起了头:“那是,必须给你长脸呀!”二人对望一眼,心底酥酥麻麻的幸福感油然而起,如被这人间四月天的微风拂过。
那老宅离客栈只两箭地远,二人穿街过巷,一路悠闲地走去。
王维如脱了笼的鸟,一扫在长安时的清冷孤绝模样,满脸堆着笑,指着街边那些熟悉的小店,讲着幼时与父亲、堂兄弟们一起时的趣事。
阿宛知道了,那个巷子口买买提的胡饼,他每天下学时总要缠着父亲买了一个,现在依旧如此酥香可口;那棵探出学堂院墙的高大柏树,树身三尺处被他用小刀歪歪扭扭地刻上了自己的名字;这条街深处的绿玉井井口,有一道隐约可见的磨痕,是他与几个堂兄常偷偷在此处磨陀螺,几年下来,竟凹了下去……
阿宛仰头看着他,阳光隔着道旁的桑榆落在他身上,给他的石青色春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,他微低着头,眸色温暖,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,是从未有过的放松与从容。
那些从他口中说出的幼时故事,一字字生出了血肉,终于和他之后的日子拼在一起,在阿宛心中拼成一个丰满的人,一个更加真实的,可亲的摩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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