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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三陶然亭卖解 李二环巧遇李巴山（第1页）

三德和尚合什言曰：“善哉善哉！金碧儿得大解脱矣，他日莲花座下，证果非凡，此正碧儿之福，师弟又何必伤心若是也。”

童千斤默默无言，丧气而回，具棺椁衣衾，将碧儿殓葬，痊于李巧儿之墓旁，亦颜其碑曰：“爱妻金碧儿之墓。”

童千斤自碧儿死后，中怀忧郁，隐居于西禅寺内，随三德和尚念楞奕经大悲咒，其或以为罪孽深重，累及妻孥，藉以息灾赎罪乎？

且说李二环殺金碧儿后，跃城垣而出北郊，望萝岗洞而来。秋风飒爽，四野寂寥。暮色苍茫之中，二环鼓勇而进，将及五鼓，抵萝岗洞关帝庙。

庙门虚掩，二环推门而进，月光从庙门射入，隐约见汉寿亭侯关云长，高据神龛，周仓、关平左右而立，绿袍红脸，栩栩如生。

李二环趋至像前，盈盈下拜，泥首泣曰：“亚环无德无能，未能劝止老父勿作意气之争，致令老父惨死于童千斤之脚下。今夕以为得刃仇人，沉冤昭雪，不料亚环命苦，仇人尚逍遥法外。关圣帝君有灵，其亦鉴我此零仃弱女之一片愚诚，佑我以伸老父之恨乎？”

时也，星横斗转，远处樵楼鼓声冬冬，报导漏尽更残。李二环祷毕，略觉疲倦，就神桌假寐。蒙眬间，觉身体飘飘然，如腾云驾雾，直入广州城，趋惠爱街，童千斤室门大开，飞步而入，室中阒然无人，再入后门，童千斤方在榻上酣睡。暗念此千载一时机会也，拔刀上前，迎头砍下。刀光过处，童千斤头已落地，大喜，正想攫取童千斤之头，致祭于亡父坟前，突觉背后脚步声响。回头一望，一胖和尚持铁禅杖奔入，大惊，飞身窜出房外，跃上瓦面而逃。惟双足如为绳所绊，欲逃不得，胖和尚已追至，焦急万分，铁禅杖迎头打下！突觉满天星斗，隆一声，惊极而醒，却是南柯一梦，头颅正撞于神桌上也。浑身冷汗，呵欠而起。

天际朝暾初上，映出金霞万度，大自然之景色，绚烂缤纷，有非人工所能刻画渲染者。李二环心神恍惚，已无心领略，走出庙门，四望旷野，前路茫茫，盖自其父李德宗死后，只剩二环孑然一身，并无投靠，伯父李巴山又自幼年一别，历十余载，踪迹全无，就令蓦地相逢，亦不相识矣。

李二环自顾可怜身世，不禁凄然泪下。斯时，旭日高升，照耀陇亩间作黄金色。野老方伛偻于田畴，从事收获田禾。二环惘惘而行，直回花县原籍，将家俬尽行变卖，决计北行访寻名师，再求深造。

濒行，致祭于亡父李德宗之坟曰：“不孝女决意北行，寻求名师学技，粉身碎骨，誓亦必殺尽少林中人，为我父伸冤。不孝女已托乡中叔伯，料理春秋二祭矣。嗟乎我父！今朝一别，未悉何日再奠于我父坟前。父乎！在天之灵，其佑不孝女得偿志愿也。”

二环痛哭一番之后，携取轻便行囊，沿驿路向粤北进发。当下晓行夜宿，历时半月，已过大庾岭。闻得四川峨嵋山上，奇能异技之人，何止恒河沙数，决计跋涉万里，取道入川，上峨嵋山再求深造，再来广州与童千斤决一雌雄。想既定，由大庾岭望湘南行来。

一日，行至醴陵镇，只见三街六市，人头涌涌，车马幅辏，市廛繁盛。李二环就宿城内悦来客栈，用过晚饭后，默计囊中资斧，垂垂已尽，此去川中，路程尚远，在此人地生疏，正是呼吁无门，如何是好，将在途中成饿莩乎？思念前途，不禁倚榻长吁短叹。念及亡父惨死，更复鸣咽饮泣，直至三鼓已尽，尚复辗转不寐。突闻房外有人叩门。

二环问曰：“夜深如许，谁来相访？”

房外有人应曰：“我店主婆也，有事相访，敬烦贵客开门。”其声滴沥而粗鲁，闻其声可以想像得房外女人，已在四十以外。

二环起而启扉，则所谓店主婆者，已踏足入房，裂齿而笑，两眼如丝，脸肉横生，体肥肿如豕。

二环睹其状，肉为之麻，但以其身为店主婆，深夜有事相访，不得不略与周旋，问曰：“店主婆，已二鼓矣，有何贵干问及弱女乎？”

店主婆耸肩而谄笑曰：“就系已经三鼓，所以我要问问贵客，何事终宵鸣咽，扰客人清梦也？”

二环曰：“弱女子衷怀抑郁，莫可言宣。客地栖迟，无人可诉，热泪不觉涌上心头，致劳店主婆垂问。弱女子自知罪矣，但望店主婆原谅也。”

店主婆又裂齿而笑，笑声咭咭，齿黑而黄，厥状弥丑，谓二环曰：“然则贵客有何苦衷，可否见吿？我肥婆三姑素重义气，最能帮忙人家者。”

二环曰：“弱女子之万斛愁怀，一言难尽，非别人所能了解者，徒负店主婆一场好意耳。”

店主婆曰：“贵客岂因金钱问题乎？若然有乜所为，我三姑素非孤寒者，大家同是一家人，只要你出声，我尽可帮忙。”

絮絮不休，二环讨厌已极。暗念此人面目可憎，态度狡黠，其所以慨然解囊相助者，一定有狡计于其中。否者，陌路相逢，便尔赠金，岂真有如是侠义之人乎？自己虽然川资有限，但宁愿街头丐食，亦不受此无功之禄也。当下对店主婆曰：“多谢盛意，我之川资尚富，毋劳店主婆系念。”

店主婆闻而微愠，侧其首，斜其目而视二环曰：“唔，后生细女，驶乜咁硬颈，今日不识抬举，将来必致后悔！”言罢，哼了两声，转身出房。

二环将房门关上，伏榻以思，店主婆何为而出此言，又何为而途中赠金，究竟其用意何在？濒行且谓必致后悔者，意存威胁。但我与彼素未相识，又有何事而致后悔哉？百思不得其解。但以己技击高强，因亦坦然不惧，伏枕而眠。

忽有莺嗔燕叱，打情骂俏之声，隐约从店后传来。李二环憬然而悟，尝闻人言，此地风俗，淫风至盛，店主婆其安排香饵，想钓侬入其彀中耳。父母生我清白身体，岂可任意供人蹂躏。

李二环想罢，酣然入梦。翌早，一觉醒来，抚床畔行囊，忽失所在。囊内尚余白银十两，以为赴蜀川资，今一并失去，如何是好？大惊，出找店主肥婆三姑，告以经过。

三姑曰：“本店规矩，行李钱两，贵客自理。在你枕畔失去，此你个人之事也，与本店无涉。”

二环无奈，复回房中，自念客居斯地，并无相识，今后生活，何以维持？其越壁飞檐，以盗取富家财物乎？此不义之财，我李二环虽穷途末路，沦为饿莩，亦不屑干此污辱祖宗之事。其街头卖技，乞食为生乎？抛头露面，究非女儿家所为。

左右思维，束手无策，惟有蒙被而睡。是夕，腹如雷鸣，饥火上涌，痛苦难当，就在店中赊取饭菜充饿。

光阴荏苒，瞬过旬日。李二环欠下房租饭钱，不下白银十两，肥婆三姑开始追讨矣。二环无以应，三姑则呶呶而詈，迫李二环为淫娼，劝二环曰：“呆女，人生世上，总求安适耳。而且此间风俗，向不重贞操，以你之貌，艳压湘南，何愁不得金龟爱婿，作护花使者也。”

二环严词拒绝。三姑怒曰：“若此，你积欠之房租饭钱，即刻拿来，否则送官究治。”

二环无以应，只有俯首饮泣，鸣咽不成声。

三姑向外叱曰：“人来！”

有人轰然而应。一彪形大汉入，身躯在六尺以外，三十多岁年纪，圆眼豹头，满咀于思，问曰：“三姑，乜事？”

三姑向二环一睐曰：“高大广，此女欠下房租饭钱十两，意图抵赖，你为我处置之。”

高大广应曰：“得！”飞步至二环之前，捋起两袖，手臂粗若巨柱，厉声喝曰：“喂！欠钱唔畀，究竟你想点？”声震屋瓦，响若雷鸣。

二环鸣咽如故。高大广曰：“你以为哭泣就可以赖债乎？今日只有两条路。第一条，即刻清找欠数。第二条，只有服从三姑所言，以皮肉抵偿积欠。两条路任择一条，否则勿谓我高大广拳下无情也。”言时，故意举起斗大拳头以示威。

二环曰：“我所有行李白银，尽在你店中失去。你应负责赔偿，然后我才清欠数。”

高大广曰：“哈！你欠钱尚图赖。好，如果唔畀的利害过你睇，你都唔识死者也。”言罢，一手想把二环之手臂执住。